[武侠] 旋风花(全)-2


  




第三章鹤蚌相争

南宫靖一个人就像风筝一般,被一条十数丈长的细索拉着飞越出霍家庄。原来那人先前就站在霍家庄最南首的门楼之上。南宫靖和神灯教四位香主是在大厅屋面上动手,接住绳索,纵身跃起,他用细索拉了两把,等南宫靖凌空飞越门楼,他早已飞身而下,奔出十余丈外去,继续拉着长索朝前面飞奔。南宫靖借着他奔跑之势,一直落到庄外十数丈远,才飘身落地,五指一松,放开了绳索。

那人早已奔出去十数丈外,发觉手中绳索松了,才停住下来,回身朝南宫靖打个手势,奔行而去。南宫靖当然知道自己飞出重围,神灯教的人岂肯甘休,很快就会追踪而出,当下就返剑人鞘,住腰间一扣,立即纵身掠起,朝那人奔去。

前面那人身法极快,眨眼工夫,已奔出老远,南宫靖不觉提吸真气,一路展开身法,追了下去。两人一前一后,衔尾疾驰,也不知奔行了多少里路,但至少已经奔行了不止一顿饭的工夫。南宫靖依然没有追上对方,两人相距还是隔了二十来丈,再也无法拉近距离。

南宫靖心头不禁暗暗惊异,自己一身轻功,听师傅说,已有六七成火候,江湖上的一般高手,应该可以望尘莫及,而这人的轻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现在离霍家庄已远,应该可以停下来了,这就大声叫道:“前面的兄台快请留步。”

前面那人闻言果然停住了身形,回头道:“你可是跑累了?这里离霍家庄不过五十来里,神灯教的人,随时都会追来。”南宫靖听他口音,年纪似乎不大。

对方已经停下来了,他自然很快就掠到那人身边,目光一注,原来这人竟然是个俊美少年。他身上穿一件天蓝长衫,负手而立,夜色之中,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自己,看他年纪再多不过二十来岁。不由微微一怔,连忙拱手道:“在下方才多蒙兄台援手,高谊不敢言谢……”

蓝衫少年没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你不用道谢,我只是看不惯神灯教倚多为胜,才用长索拉了你一把而已。”

南宫靖道:“若非兄台援手,在下只怕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

蓝衫少年忽然笑道:“那也只怪你自己逞强咯。”

南宫靖望着他,问道:“在下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蓝衫少年道:“我叫……丁……玉郎。”

南宫靖道:“原来是丁兄。”

丁玉郎也没问南宫靖叫什么名字,说道:“你不是跑累了吗?那你就坐下来歇歇息吧。”

南宫靖道:“在下并不是跑累了,只是想认识丁兄,向丁兄致谢……”

丁玉郎脸色微沉,说道:“认识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为了要你道谢才救你的。”说到这里,忽然转身道:“那就快些走吧。”

南宫靖心中暗道这位丁兄好像有些不通人情世故,一面抬手道:“丁兄请。”

丁玉郎低笑道:“你真像酸秀才。”举步朝前奔行而去。

南宫靖既不能回凤阳客店,只好跟着丁玉郎奔去。两人洒开大步,一路奔行。这回相距极近,但丁玉郎没有开口,南宫靖因和他不熟,也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是以只是默默的走着,这样又奔行了五六十里路程。前面的丁玉郎忽然舍了大路朝一条小径行去,不多一会,来至一座小山脚下,才脚下一停,回身朝前一指,说道:“山坳间有一座三宫殿,没有庙祝,也很少有人到那里去,我们可以到那里去歇脚。”不待南宫靖答许,就朝山径走去。

南宫靖心想:“他好像把我看作逋逃之人了,现在离风阳已在百里之外,还怕他们追来不成?”但还是跟着他朝山径走去。

三宫殿二共只有一进庙宇,山门敞开着,虽然并没倒圯,但也风雨剥落,甚是破旧,小天井中草长没胫,殿上也到处都是灰尘瓦砾,果然已有许久没有人收拾了。丁玉郎俯身吹去石阶上的尘沙,就坐了下来,仰首道:“你也该坐下来歇一会了。”南宫靖也学着他吹去沙石,在石阶上和他并肩坐下。

丁五郎把身子朝右移开了些,才偏过头来,问道:“你到霍家庄做什么去的呢?”

南宫靖道:“在下听说旋风花向霍五太爷下了警帖,一时好奇,想去看看。”

丁玉郎两道目光盯着他,问道:“去看什么呢?看霍五太爷?还是看旋风花?”

南宫靖道:“自然是旋风花了,江湖上把他说得这么神秘,所以在下想去会会他。”

丁五郎道:“你看到旋风花了?”

“没有。”南宫靖愤然道:“哪知他们只是预先埋伏好的诱敌之计……”

丁玉郎讶异的道:“诱敌之计?”

南宫靖道:“因为旋风花并没有向霍五太爷下帖,既然没有下帖,江湖上却传出旋风花下了帖子,旋风花自然会去看看是什么人假冒了他?结果旋风花没有去,在下却被他们认作了旋风花?”

丁玉郎目光凝视,问道:“你不是旋风花?”

南宫靖道:“你也把在下当作了旋风花?”

丁玉郎微微一笑道:“我也是一时好奇,想看看旋风花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但看到的就是你,正好你被神灯教四大香主围攻,我一时想不出办法来,只好用绳索把你钓出来,我一直还以为你就是旋风花呢?”所以他没有问南宫靖的名字。

南宫靖道:“在下南宫靖,怎么会是旋风花?”

丁玉郎笑了笑道:“南宫靖是你姓名,旋风花只是一种暗器,难道南宫靖就不能用旋风花作暗器?”他在笑,那就表示并不十分相信南宫靖的话了。

南宫靖忽然正容道:“丁兄可是不相信在下说的话吗?”

丁玉郎脸有愧色,点头道:“我相信你就是了。”接着问道:“神灯教四大香主都是一流高手,我看你以一敌四,应付裕如,武功远在他们之上,不知是那一门派的高人门下?”

南宫靖道:“丁兄夸奖,其实在下方才早已筋疲力竭,若非丁兄援助,在下只怕很难走得出十招了。”

丁玉郎偏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人门下呢?”

南宫靖道:“家师方外之人,一向没在江湖走动,也没有门派,在下就无可奉告了。”

丁玉郎似乎不信,但人家不肯说,他就不好再问,过了半晌,才道:“你到风阳是做什么来的呢?”

“寻访失散的亲人。”南宫靖神色黯了下来,缓缓说道:“在下六岁那年,在兵荒马乱中和双亲失散,幸蒙家师抚养长大,踏遍大江南北,始终查访不到双亲的下落……”

丁玉郎目光流露出歉然之色,说道:“真对不起,我这一问,触起你的伤感来了。”

南宫靖道:“不要紧,丁兄也是无意的。”

丁玉郎抬头看看天色,口中咦道:“我们只顾说话,快四更天了,跑了这许多路,该坐息一会了。”说完,就自顾自闭上眼睛。南宫靖经过二场剧战,又奔行了百里路程,此刻确也感到有些累了,闭上双目,缓缓调息,渐人无我之境。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耳中忽然听到一声沉雷似的佛号:“阿弥陀佛。”南宫靖急忙睁开眼来,只见天色已经大亮,离自己身前不远,站着一个手柱禅杖的瘦高灰衫老和尚。这老和尚约莫已有七旬以上,双眉下垂,目光炯炯直盯着自己。老和尚身后,站着两个四旬左右的灰衫和尚,也同样怀抱禅杖,合十而立。丁玉郎早已不在阶上,不知去了那里?

南宫靖不觉站起身来,拱拱手道:“老师傅请了。”

灰衫老们单掌当胸,问道:“小施主就是南宫靖了?”

南宫靖听得一怔,说道:“在下正是南宫靖,老师傅……”

灰袖老僧道:“老神智通,想和施主一谈。”

南宫靖听他刚才一口就叫出自己姓名,又说要和自己一谈,心中已经料到了几分,淡淡一笑道:“老师傅有何见教,只管请说。”

“阿弥陀佛。”智通老僧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才缓缓说道:“老衲听说小施主一身武学,出自少林一派,但小施主又不承认是少林门下,不知可有此事。”

南宫靖一怔,说道:“在下自小由家师抚养长大,武功也是家师所授,家师不曾告诉在下是什么门派,在下怎能说自己是少林门下?”

智通老僧问道:“不知小施主的尊师是谁?”

南宫靖道:“老师傅垂询,只是家师一向不在江湖上走动不欲人知,在下抱歉,实在无可奉告。”

智通老僧微觉踌躇,缓缓说道:“老衲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小施主可肯答应?”

南宫靖道:“老师傅说说看,在下可以答应之事,自当遵办。”

智通老僧微微一笑道:“老衲只是想请小施主和小徒试上三招,此事对小施主应该不是为难之事。”

南宫靖想起那天万青峰和自己动手之后,曾问自己可是少林门下?莫非自己学的真会是少林武功不成?心念一动,立即点头道:“老师傅可是想看看在下的武功的路数吗?”

智通老僧颔首道:“老衲正是此意。”

南宫靖道:“好,在下遵命。”

智通老僧合十道:“多谢小施主合作。”然后左手一抬,徐声道:“慧果,你上去接南宫小施主三掌。”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灰衫和尚躬身应道:“弟子遵命。”把禅杖往地上一插,双手合十当胸,徐步走出,说道:“小僧向南宫施主讨教了。”

南宫靖只得也举步走下石阶,和慧果东西对面站定抱拳道:“师傅请发招好了。”

慧果还没开口,智通老僧已经点头道:“南宫小施主既然要你先发招,你就先发招吧。”

慧果应了声「是」,左掌当胸,右手便了一记「探颔问珠」,手掌一翻,朝南宫靖「华盖穴」上插过来。南宫靖连身子也没动,待他右手快要接近,右手抬处,食、中、大拇指朝前一撮,一下子就扣住了慧果右腕脉门。这一下出手如同闪电,慧果几乎连看都没看清楚,就像自己送上门去的一般,已被南宫靖三指像铁钳般拿住。

智通老僧目芒飞闪,暗暗叫了声:“拈花手。”

慧果身手原也不弱,右手脉门被南宫靖拿住,心头一急,当胸右手立即平胸推出,他一时情急,这一记使出「大摔碑手」,呼一声直劈而出。南宫靖右手五指一松,手掌平摊,向右引出,上身随着掌势右转。智通老僧心中又道:“接引手,他仅以单掌接引,内功少说也该有七八成火候了。”他心念方动,慧果劈出一记「大摔碑手」还没击上南宫靖衣衫,一股劲风已随着南宫靖右手向外引了出去。

慧果一连两招,都受制于人,右手握拳,又是呼的一声朝南宫靖左肩击来。拳风带起厉啸,这一拳的力道比之前两招强劲了甚多。这一记正是少林寺「伏虎拳」中「当门拒虎」,拳似铁锤,纯走阳刚劲力,倘若击在大石上,也会击成四分五裂。南宫靖忽然转过身来,方才向外引出的右手,迅疾无传迎着他击来的拳头推出。双方势道何等神速,但听「啪」的一声拳掌交击,慧果一个人呼的离地飞起,仰跌出去寻丈之外,背脊落地,再也不动。

智通老僧心头猛然一沉,心中惊凛的道:“会是「返照神掌」。”连自己都没练过的少林七十二艺列名第三的「返照神功」。

南宫靖大吃一惊,忙道:“在下不小心失手了。”

智通老僧一下平飞过去,手掌连拍了慧果三处穴道。慧果只是被「返照神功」内力返逼,闭过气力,经老和尚指力贯注,立时双目一睁,翻身坐起,满脸愧色,说道:“弟子……”

智通老僧忙道:“你内力受震,快运一会气,不可多说话了。”

南宫靖跟着过去,俊脸通红,抱拳道:“老师傅原谅,在下一时留手不住,误伤了这位师傅,在下不是有意的……”

智通老僧脸色凝重,合十道:“小施主无心之失,老衲自然看得出来,小施主毋须介意,只是……”他目光凝注,徐徐说道:“小施主尊师是谁,最好能实言相告。”

南宫靖望着他道:“老师傅可从在下三招武功中,看出什么了?”

“不错。”智通老僧道:“小施主使的正是少林寺的武功,小施主方才不肯承认是少林门人,但事实俱在,所以老衲希望小施主把尊师的名号说出来。”

“这个……”南宫靖为难的道:“家师他老人家……”

智通老僧问道:“小施主可知老衲是谁吗?”

南宫靖道:“老师傅法号不是智通吗?”

“是。”智通老僧又道:“老衲是说老衲的身份来历。”

南宫靖道:“在下不知道,请老师傅赐告。”

智通老僧微微一怔,行走江湖的人,会连自己的身份都没听说过,但看南宫靖的神情,却又不像有假,这就徐徐说道:“老衲忝掌少林寺罗汉堂。”原来他竟是少林寺罗汉堂的首席长老,首席长老也即是罗汉堂的住持。

少林寺僧人不准在江湖走动,只有罗汉堂是负责外务,各大门派有事,均由罗汉堂出面。因此江湖上人对少林寺方丈,和各院住持,可能很少认识,但罗汉堂住持,只要是武林中人,就都会认识。南宫靖一听这老和尚就是少林寺罗汉堂的住持,不觉肃然起敬,连忙拱手道:“在下不知老师傅就是少林罗汉堂的住持大师,方才多有不敬之处,还望老师博多多恕罪。”

“小施主不用客气。”

智通大师合十还礼,接着道:“小施主既已知道老衲的身份,尊师是谁,总可以见告了吧?”

南宫靖道:“老师傅一再追问家师名号,这事很重要吗?”

智通大师点点头道:“不错,此事对小施主,对少林寺,确实十分重要。”

南宫靖看老和尚说的如此郑重,心头大感为难,说道:“在下出来之时,家师叮咛,在下不准在人前提起他老人家名号,老师傅乃是少林高僧,又一再垂询,又说得如此郑重,实在使在下作难。”

“这样可好,老师傅方才曾说此事对在下,对少林寺都十分重要,可否说得清楚一点,如果真是十分重要的话,在下纵是受责,也只好奉告的了。”

智通大师看他说得甚是诚恳,心中不禁暗暗起疑,忖道:“此人似是初走江湖,又生得眉宇清朗,有如光风霁月,应该不可能会是出手阴毒的旋风花,但万庄主万青峰、李庄主李天群、和神灯教宁老施主却都众口一词说他是旋风花,难道我老眼昏花,会看错人?”

一面微微颔首道:“好,小施主既然这么说了,老衲就只好直说了。先说小施主,第一、你如果使的不是少林武功,不承认是少林门下,当然可以,但小施主使的明明是少林武功,又不承认是少林门下,这就犯了少林门规。小施主曾说尊师不曾告诉你是什么门派,这当然可以原谅,所以小施主只要说出尊师名号来,如果他是少林一派,那么小施主会少林武功这一问题就可以没事了。”

南宫靖问道:“如果家师也不是少林门下呢?”

智通大师道:“这不可能,老衲可以从小施主使的武功上看出乃是正宗少林手法。按少林门规,如果不是少林弟子,而使的是少林武功,那就得把武功追回了。”

南宫靖说道:“老师傅刚才说的是第一,还有第二吗?”

“不错。”智通大师道:“刚才老衲还没有说完,第二,小施主以旋风花连杀了武林中六位高手……”

南宫靖气愤的道:“在下不是旋风花。”

智通大师平静的道:“小施主且听老衲把话说完了再说不迟,庐山黄龙寺方丈智明师兄,乃是老衲的师兄,他死在旋风花下,老衲奉命调查此事而来,曾去过龙眠山庄,据黄山万大施主见告,当晚他们截住一名旋风花的少年,叫南宫靖,从武功上看,极似少林手法。前日老衲听江湖传言,凤阳霍老庄主接到旋风花的示警老衲闻讯赶来,只是今晚迟到了一步。听神灯教宁教主见告,今晚到霍家庄去的也只有小施主一人,而且小施主自称南宫靖,使的也是少林手法,和万大施主所说,同是一人……”

“他们说的没错。”南宫靖道:“这两处在下都曾去过,而且和他们动过手,也就是在下,但在下绝非旋风花。”

“好。”智通大师道:“现在姑且不论小施主是不是旋风花,因为有两处的人都指证小施主是旋风花,而且旋风花的又是少林武功,老衲就只好查到尊师身上去,小施主在众口铄金之下,已无法证明你不是旋风花了,对不?如果尊师确是少林门下,小施主又是他从小抚养长大的人,至少他可以替小施主洗去一半嫌疑了。”

他口气微顿,接着又道:“现在再说少林寺,当然绝不允许一个会少林武功的人,使用旋风花杀人。如能查明旋风花确非小施主,那么旋风花的嫌疑小施主可以洗脱了,再由尊师身上证明他是少林寺的人,小施主会少林武功,自然也没有问题了,老衲说的是少林寺的立场,小施主现在明白了吧?”

南宫靖道:“在下明白。”

智通大师道:“那么小施主可以把尊师名号见告了?”

南宫靖到了此时,不得不说了,这就点头道:“家师名号,上不下灭。”

“不灭?”智通大师微微一怔,少林寺一派,上下三代之中,从没有一个法号「不灭」的弟子,但他这话没有说出口来,只是沉吟道:“尊师法号不灭,那也是出家人了?不知有多大年纪了?”

南宫靖道:“和老师傅差不多,看去七十多了,在下没有听家师说过,他老人家有多大年纪了。”

刚说到这里,智通大师突然目注殿后,沉喝道:“什么人?”

站在他身后的另一名灰衫僧人不待吩咐,一个箭步掠上大殿,再向殿后搜去,不见有人,回出殿来,合十道:“启禀老师傅,神龛后已是围墙,弟子没看到人影。”南宫靖心中暗道:可能是丁兄躲在神龛后面了。

智通大师目注南宫靖,徐徐说道:“小施主目前很难洗脱旋风花嫌疑,老衲之意,小施主最好随同老衲去少林寺一行,老衲也可以回寺查敝寺名册,先看看尊师是否是少林寺那一支派门下,这对小施主也是有利无害之事。如果小施主随老衲前去少林寺这一段时间内,江湖上又有旋风花出现,岂不立时可以澄清许多人对小施主的误会吗?不知小施主意下如何?”

南宫靖道:“老师傅厚意,在下极为感激,只是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他日有暇,自当专程前往少林寺拜谒。”

智通大师道:“小师主是说不肯和老衲同去少林寺了。”

南宫靖道:“在下抱歉,不能随同老师傅去了。”

智通大师双眉微拢,说道:“小施主应该明白,目前江湖上大家都把你当作了旋风花,小施主如果不愿随老衲同去少林,只怕已是寸步难行。何况老衲既已发现小施主使的即是少林武学,白该把你带返少林寺去,在真相未明之前,不能让小施主落入他人手中……”

“哈哈。”一声苍劲有如龙吟的长笑,传了进来。山门前已出现手拄龙头杖的神灯教教主苍龙宁胜天率同四名香主缓步走入,目光一动,就呵呵笑道:“原来大师早就找到这里来了。”

智通大师连忙合十道:“宁老施主怎么也赶来了?”

宁胜天大笑一声道:“大师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敝教总护法金惟能丧命在旋风花下,老朽岂能不叫?昨晚在霍家庄被他逃脱,但敝教决心要把他拿下,就算他逃到天边,也跳不出敝教的掌心去。”

智能大师道:“这位小施主绝口否认他就是旋风花,而且贫衲已试出他一身武学,源出少林,因此要想带他回转少林,先查明他师承来历,再作道理,老施主能否稍候几日……”

宁胜天含笑道:“大师已经知道此子昨晚是从霍家庄逃出来的了,敝教已跟踪他多日,设下赚敌之计,让他自投罗网,这就是说敝教志在必得,所以老夫才亲自赶来,这一点还望大师谅察才好。”他话说得委婉,实则已经表明态度,不同意智通大师把人带返少林寺去。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双手合十,徐徐说道:“老施主说的,原也极是,只是这位小施主使的乃是少林武功,依敝寺门规,只要他学的是少林武功,就必须由敝寺查明发落。纵然和其他们派结有梁子,也是由敝寺处置,再行奉知,这是敝寺的规定,还望老施主明察。”老和尚搬出了少林门规,也说得振振有词,总之不同意神灯教把人带走。

“阿弥陀佛。”大门口适时又传来一声佛号,走过来十几个僧人。当前一个黄衣老僧,脸型瘦削,年在六旬左右,他身后紧跟着两个青衣僧人,年约四旬以上。另外还有八个年约三十出头的青衣僧人,一律短衣佩刀,身手矫捷。

那黄衣老僧当先走人大门,目光一动,立即合十当胸,含笑道:“原来宁老施主、智通师兄都在这里,贫僧总算及时赶上,来得不算太迟了。”

宁胜天日注黄衣老僧说道:“大师是……”

智通大师忙道:“他是黄龙寺监寺智光师弟。”

智光皮笑肉不笑,左手一抬,说道:“慧修、慧持,你们去见过少林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师伯。”

随他身后走入的两个青衣僧人连忙跨前两步,朝智通大师合十躬身道:“弟子慧修、慧持参见师伯。”智通大师朝他们还了一礼。

智光目光一注南宫靖,朝智通大师抬目道:“师兄,此人大概就是旋风花南宫靖了,他害死方丈师兄,小弟特地从庐山赶来,师兄把他交给小弟吧。”他一开口,就要把南宫靖带走。

智通大师道:“愚兄刚才就在和宁老施主谈论此事,这位南宫小施主始终否认他就是旋风花,但他练的乃是少林武功,愚兄欲先把他带回少林寺去……”

“师兄且慢。”智光连连摇手道:“这位小施主杀害黄龙寺方丈,案情发生在黄龙寺,自该由小弟带返黄龙寺处理。至于他练的少林武功,黄龙寺就是少林下院,师兄如何舍近就远?而且黄龙寺一样有戒律堂,等此事处理完毕,自会专人向少林寺呈报的了。”

智通大师道:“不成,愚兄非把他带回少林寺不可。”

智光冷冷一笑道:“师兄此言差矣,此子杀害黄龙寺方丈,就算是师兄把他拿下了,也该发交黄龙寺处理,他又并未在少林寺做案,师兄没有带他去少林的理由。”

宁胜天看他们师兄弟两人争执不下,不觉看着他们,拈须笑道:“南宫靖好好站在二位面前,还没有被拿下呢,而且事情总有个先后,他是敝教找到的人,理该由敝教把他带走,二位大师空急无益,就不用多费心了。”

南宫靖看他们三方面都在急着要把自己带走,心中不觉一动,忖道:“看他们相争不下,谁也不肯让步,莫非施风花的身上,另有什么隐秘不成?自己当真背上黑锅,成为莫须有的罪人了。”正在思忖之际,忽听耳边响起智通大师「传音入密」的声音说道:“小施主,你随老衲同去少林寺,才是上策,否则只怕会惹上许多麻烦了。”

智光目光转到了宁胜天身上,深沉一笑道:“宁老施主莫非也想把南宫靖小施主带走吗?”

宁胜天沉笑道:“难道敝教不可以把他带走吗?”

智光合十道:“老施主方才不是听到了?这位小施主学了少林武功,此事已牵涉到少林寺,贫僧希望老施主三思,不同伤了两家和气。”

“哈哈。”宁胜天洪笑一声道:“少林寺有罗汉堂首席长老在此,毋须大师多言。”

智光嘿然笑道:“智通师兄虽然代表少林寺,但他并不能代表黄龙禅寺,敝寺方丈师兄死于旋风花手下,智通师兄自该把人交给贫僧,但老施主若不顾武林道义,和黄龙寺过不去,那就和少林寺过不去是一样的了。”此人生成一副老奸巨猾,说来好像都是他的理由。

南宫靖听得心中极为愤怒,朗笑一声道:“三位不用争执不下,在下此刻还没有束手就缚,谁也无法把在下带走,在下特别再向大家声明一次,在下南宫靖,并不是旋风花,你们要找旋风花,最好不要扯到在下头上,好了,信不信随你们的便,在下可要走了。”说完,大步朝山门行去。

催命符柴一桂一下闪身而出,迎面拦住了去路,嘿然阴笑道:“小子,你还想走?”

南宫靖剑眉一挑,喝道:“柴一桂,你在凤阳茶楼前向在下暗下毒手,在下还没和你算帐呢,你还敢拦我去路。”右手指处,呼的一掌朝前推出,一道劲风,直撞过去。

柴一桂干笑道:“好吧,你要跟我如何算法?”同样右手一抬,硬接南宫靖一掌,他练成「阴手」,出手就有一股阴柔内劲,把南宫靖劈去的掌力消解于无形。

两人出手一抬,快同电火,就在此时,智光手下慧修、慧持早己率同八名青衣僧人,疾快的闪身而上,一下把南宫靖围在中间。智光一挥手道:“走。”

八名青衣僧人围着南宫靖列成阵势,忽然团团游走,像一阵旋风般朝山门外移去,他们布成的是八人「小罗汉阵」,由智光率同慧修、慧持断后。智光合十道:“师兄,宁老施主,恕贫僧失陪了。”

智通大师眼看智光竟敢在自己面前,劫走南宫靖,不惜布出「小罗汉阵」,心头虽觉怫然不悦,但他究是同门师弟,又是黄龙寺监寺,不好出手阻拦,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随他同来的慧因、慧果二僧却面露愤色,只要智通大师一声令下,两人立可飞身扑击。

宁胜天双目精光暴射,洪笑一声道:“大师列下区区「小罗汉阵」,就能从老夫面前把人劫走了吗?”他虽然未下令攻击,但神灯教四位香主却同时飞身掠出。

不,柴一桂刚和南宫靖对了一掌,眼前人影闪动,就把南宫靖和自己分隔开来,心头不觉一怔,连想都没想,就挥手一掌拍了过去。他怎知八个青衲和尚年事虽轻,但他们展开「小罗汉阵」,绕圈疾走,施展的乃是少林镇山绝艺「罗汉拳」。

柴一桂这一记阴手拍在他们疾转的阵外竟然毫不停留,像拍在疾转的车轮之上,呼的一窜被带了出去。这时其他三位香主郑玄通、娄通、散六也同时掠上,各自发了一掌。以他们四人的功力,八个青衫和尚绝非敌手。但就是因为他们展开了「小罗汉阵法」,把八人的力道汇集成一股飞眷疾转的劲气,使外来的打击力量,都从他们身外滑过,丝毫伤不到某一个人。

当然,在神灯教四位香主阵外出手的同时,被一下围在中间的南宫靖岂会站在中间不动手?他连劈了两掌,情形也和阵外的四位香主大同小异。阵外四人警出去的掌,全被疾转如轮的力道带着斜飞出去。南宫靖身在阵中,他劈出去两记掌力却被一圈漩涡似的内劲,逼得朝上冲飞,泄向天空。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阵外四人掌风堪堪被激飞出去,八个绕圈游走的和尚已把阵势缓缓移到门口。突然间但听一阵扑扑轻响,列成「小罗汉阵」的八个青衫和尚竟然一下全倒了下去,扑到地上,再也不动了。智光看得一呆,急忙俯身去看,这扑倒地上的八名弟子,身上不见丝毫伤痕,但却全已气绝。

一时之间,他那张满布皱纹的瘦削脸上,肌肉抽搐,目中厉芒飞射,怒笑一声道:“好哇,宁老施主,神灯教果然卧龙藏虎,使毒的手法,如此高明,贫僧倒是第一次遇上。”

宁胜天听得也是一怔,沉声道:“大师这是什么话?敝教四名香主从不使毒。”

神灯教主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是白道中人,但也绝不是黑道一伙,只能说他们是介乎黑白之间,独树一帜的教派。苍龙宁胜天更是声名极盛的一代怪杰,手下四名香主,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岂肯使毒?智通大师双手合十走上几步,俯下身去,仔细察看倒卧地上的黄龙寺八名弟子,身上果然不见伤痕,在这几句话的功夫,每人嘴角已经缓缓流出血来,那是绿血,血色竟然还是绿色的。

“阿弥陀佛。”智通大师口喧佛号,缓缓站起,说道:“他们果然是中了剧毒致死的,此毒竟然会有如此厉害?”说话之时,两道目光不期而然朝南宫靖投去。

他身为少林寺罗汉堂首席长老,对神灯教的四位香主,自然知之甚念,他们都不擅使毒,那么只有这个年轻人嫌疑最大了。不是吗?他一再在应该是旋风花出现的地方出现,坚不承认他是旋风花,会使少林武功,又不承认是少林门下。使「旋风花」的手法,是旁门阴毒功夫,那么也可能会使剧毒了,总之他出身来历,大有问题。

南宫靖眼看围着他游走,移动伤势的八个青衫和尚忽然间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心中也大感惊异。此刻看到智通大师目光朝自己投来,不由心中一动,忙道:“在下行走江湖,从不使毒。”

“哈哈。”宁胜天手拄龙头杖朝他逼近过来。目中精芒如电,沉笑道:“这里所有的人中,没有一个使毒之人,只有你的嫌疑最大了,你还不承认?”

南宫靖俊脸胀得通红,怒声道:“阁下身为一教之主,应该是明理之人,昨晚把在下当作旋风花,还可以说是误会,今天大家都在场,你说在下使毒,是你亲眼看到的?还是仅凭你的猜想?在下是否是使毒之人,不妨来搜搜在下的身体,若是在下身上搜不到毒物,你该当何说?”

数十年来,从没有敢对苍龙宁胜天如此说话的人,一时不觉望着南宫靖呆得一呆,然后捋须笑道:“好,若是在你身上搜不出来,老夫就暂时相信你说的话。”

南宫靖道:“你相信在下什么?”

宁胜天大笑道:“你不是一直不承认你是旋风花吗?老夫相信你的话,就是权且不把你当作旋风花,再另行求证,调查旋风花。”

“好。”南宫靖欣然道:“在下同意了。”

宁胜天一拍手道:“敖香主,你过去搜搜他身上……”

“不。”南宫靖摇手道:“在下不同意敖香主来搜。”

宁胜天道:“那么你的意思呢?”

南宫靖一指智通大师,说道:“在下觉得还是请智通老师傅来搜,较为公允。”他因方才智通大师看他的一眼,分明对自己起了怀疑,所以才这样说的。

宁胜天迥目朝智通大师问道:“大师之意如何?”

“善哉,善哉。”智通大师合十道:“南宫小施主既然这么说了,老衲愿意效劳。”

南宫靖胸脯一挺,说道:“老师傅只管来搜就是了。”

智通大师走上前去,在南宫靖怀中只搜出十几两碎银子,一瓶伤药,别无他物,再搜他衣袖,也没有什么,抬目道:“宁老施主、师弟,老衲已经搜过他全身,大家也看到了,确实并无……”他刚说到这里,站在他右首的慧果忽然惊怖的道:“老师傅,你右手怎么了?”

此言一出,大家目光不觉都朝智通大师投去,只见他右手掌和五指宛如涂上了一层染料,色呈碧绿,青翠欲滴。智通大师大吃一惊,怵然道:“南宫小施主你袖角上有毒。”

他方才正是右手模过南宫靖的袖角,说话之时,左手出指如风,迅疾点了右腕和手臂间四五处穴道,闭住了经脉。南富靖低头看看自己有手衣袖,并无异样,不觉骇然道:“在下袖角怎么会沾上剧毒的呢?”

智光沉笑一声道:“原来你把剧毒藏在袖角里,无怪肯让人搜你的身了。”抬手一掌朝南宫靖击了过去,身形疾然欺近他左首,左手五指连弹,几缕指风袭上身侧数处穴道。

南宫靖因袖角有毒,不敢使用右手,身形一侧,左手引着智光劈去的掌风,向左卸出,口中说道:“在下若是右手袖角有毒,昨晚和我动手的神灯教四位香主早就中毒了,不说昨晚,就是方才,慧果师傅也和在下动过手,他也并没有中毒呀,可见在下右手袖角上的毒,也是刚才沾上的了。”他把智光的掌风向左引出,智光堪堪朝他左肩欺去的人,慌忙挪身旁跃,才算避开。

宁胜天觉得南宫靖说的也颇为有理,有人向围着他疾走的八个和尚身上下毒,南宫靖右手衣袖沾上剧毒,确是大有可能之事;但如果他故意把剧毒藏在袖角间,用以伤人,也未尝不可。智光喝道:“你既然不是使毒之人,就把上衣脱下来。”长衫袖角有毒,脱下长衫,就无所使其毒了。

南宫靖目光环顾,豁然大笑道:“诸位不是都想把在下拿下吗,在下袖角有毒,你们谁敢过来?在下何用把上衣脱下?”说完,大袖一甩,举步跨出大门,扬长而去。大家因他右手衣袖有毒,果然没人再敢拦阻于他。

宁胜天双眉微拢,一挥手道:“让他去吧。”

智光也不敢去追,只是恨恨的道:“小子,黄龙寺不会放过你的。”










第四章三姑六婆

南宫靖衣袖沾了剧毒,反因祸得福,没人拦阻,得以脱出重围,一路奔行,忽见前面树林间一下钻出一个头上戴着黑绒包头,身穿蓝布袄的老太婆,一手挽着竹篮,一手打着手势,好像是正在跟自己打招呼一般。

南宫靖觉得奇怪,凝目看去,这老太婆正是在凤阳客店里印门的那个缝穷婆,心中暗暗觉得奇怪,她好保早就料到自己会从这里经过,才在这里等着自己的。这不过心念转动之间的事,他脚程快速,业已由远而近,奔行到缝穷婆面前,脚下不觉一停,问道:“老婆婆是和在下打招呼吗?不知有什么事?”

缝穷婆皱起满脸干瘪的皱纹,笑道:“老婆子在这里已经等了老半天了,公子爷快随老婆子到林中去。”

南宫靖站着没动,说道:“老婆婆有什么话,只管请说好了。”

缝穷婆眯起一双眼睛望着他,左手伸出食、中两指,朝南宫靖面前晃动着,低低的说道:“你跟老婆子进去,就会知道。”

南宫靖不知她伸出这两根指头跟自己打的是什么暗号?但觉她眯着的眼睛,只剩了两条眼缝,但眼缝中神光闪烁,幻变不定,甚是诡异,心中暗暗奇怪。要知南宫靖自幼练的是「易筋经」,精气神极为凝固,不易为人所乘,换了一个人,只怕早巳被缝穷婆的眼神和手势所迷失了。这种诡异的手势和眼神,古时候称之为「摄心术」,其实就是现代的「催眠术」了。

缝穷婆晃动两根手指,只是引人注意而已,最重要的还是她变幻不定的眼神,才是「摄心术」的主要之处,你只要看着她眼睛,就非一直看下去不可,最后神志才会迷迷糊糊,听她的指挥。缝穷婆施了一回术,发现南宫靖双目神光湛然,丝绝没有被自己摄住,口中就发出低沉的声音道:“公子方才跑了不少路,现在可以休息一会了,好,你缓缓的闭上眼睛,有老婆子在这儿,不用担心什么,只管把眼睛闭起来,嗯,你不是在打着呵欠吗?听老婆子的,歇一会没有错……”她话声说得又轻又慢,好像正在哄着小孩子一般。

南宫靖虽然没有丝毫感到什么,但缝穷婆变幻不定的眼睛和催眠似的话声,有着无比的诡谲,和一种说不出的邪门,心头不禁起了一份警觉,缓缓说道:“老婆婆,你这是做什么?”

缝穷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摄心术」使了几十年,从来也没有过失手,对这年轻人怎么会忽然失灵了?她缓缓睁开双目,问道:“公子爷昨天中了柴老头一记阴手,老婆子不是给了你一包解药吗?你服了没有?”

南宫靖拱拱手道:“昨天多蒙老婆婆指点,在下才能及时把阴气逼出体外,就没有再服用老婆婆赐的解药了。”

缝穷婆听得不觉沉下脸来,怒声道:“好小子,你果然没有服药。”话声出口,右手一探,鸡爪般的五指勾曲箕张,疾快朝南宫靖手腕抓来。

就在此时,南宫靖只听有人低喝了声:“小心她的飞针。”

缝穷婆突然回头喝道:“什么人?”她挽着竹篮的左手忽然向外扬起,一蓬飞针朝左首一棵大树上激射过去。

南宫靖身形一侧,避开她抓来的右爪,目光瞥处,果见三点细芒从肩头擦身飞出,不觉怒声道:“你无缘无故怎么用飞针偷袭在下?”

只听树上有人笑道:“因为你没有服她的迷心散,否则早就跟她走了。”

一道人影从树上飞落,就在他堪堪落地之时,身前忽然飞起一道青虹,只听一阵叮叮轻响,那人已落到缝穷婆面前,叱道:“好个婆子,你偷袭了我一把飞针不够,竟然还敢两次出手。”这人正是丁玉郎,他手中一柄长剑,还吸住了十几枚比绣花针还细的银针。

缝穷婆后退一步,狞厉的道:“你是什么人?”

丁玉郎冷笑一声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配问,快些给我走吧。”缝穷婆盯着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南宫靖欣然道:“若非丁兄及时提醒,在下真想不到她伸手抓来,还打出了三支暗器。”

丁玉郎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实凭她区区三支飞针,就算我不提醒你,也未必伤得了你呢。”

南宫靖道:“丁兄说他昨天给我的那包药粉,不是解药吗?”

丁玉郎道:“你中了柴一桂的「阴手」,她给你的是解药没错,但解药之中也可以羼入迷心散呀。”

南宫靖叹息一声道:“江湖上当真人心险恶,在下和缝穷婆无怨无仇,她也要暗中计算在下,这是为什么呢?”

丁玉郎笑道:“就因为你是旋风花咯。”

南宫靖愤然道:“在下并不是旋风花,就算真是旋风花,和她也毫无过节可言,她一再暗算在下,不知有何目的?”

丁玉郎道:“自然为了要把你拿下了。”

南宫靖道:“莫非这缝穷婆也是神灯教的人?”

“那倒不是。”丁玉郎望着他奇道:“你连三姑六婆也没听人说过吗?”

南宫靖摇摇头道:“在下没有听说过。”

丁玉郎笑道:“看来你真是初走江湖,连三姑六婆都不知道。”

南宫靖觉得这位丁兄年纪比自己还小,但知道的事情,却比自己多得多,这就望着他说道:“丁兄可否说出来听听,也可增长在下的见闻。”

“这个不忙。”丁玉郎道:“此地离寒庄不远,还是先到寒庄奉茶,坐下来再为详说不迟。”

南宫靖道:“原来丁兄府上就在这里?”

丁玉郎道:“从这里去,还有几十里路。”

南宫靖道:“丁兄怎么找来的呢?”

丁玉郎道:“今天早晨,我本来就是要邀你到寒庄来的,后来发现少林寺的老和尚找上庙来,我就躲到神龛后面,没想到差点被老和尚发现,只好越墙而出。后来神灯教的人也来了,我只好远远的躲了起来,直等你走出庙门,一路奔行,我怕有人跟踪你,所以只在暗中跟了下来,果然不出我所料,缝穷婆先前跟在你后面,后来她从小路抄到你前面来了,我就是跟着缝穷婆后面来的。”

“对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接口道:“老身就是跟着相公身后来的。”随着话声,从树林中走出一个身穿青布夹袄的老妇人。

这老婆子年约五十出头,生长成一张马脸,双颧凸出,不但搽脂抹粉,连一张大嘴也擦得红红的。上了年纪的人,还要红红绿绿满脸涂抹,简直是老妖精,令人看了作呕。她耳朵上还戴一幅大金环,满头都插了珠翠,一双小脚,却有六寸来长,还穿了大红绣花鞋,这身打扮当真俗不可耐。

丁玉郎冷冷的道:“你是什么人?跟来作甚?”

青衣老妇三角眼一溜,呷呷笑道:“瞧你们两位相公长得人品如玉,真还是潘安再世,陈平重生,不知那家名门闺秀,烧透心香,才能和两位相公结成连理呢。”

丁玉郎惊然一惊道:“你是刘媒婆?”

青衣老妇尖笑道:“相公果然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老身来了。”

丁玉郎神色紧张,一手按剑,说道:“你跟我来做什么?”

刘媒婆呷呷尖笑道:“老身最近忙得很,没工夫跟人说媒,所以跟着相公身后来,当然不是做媒人来的了。”她右手抬处,伸出一根食指,朝南宫靖花俏的指了指,左手红巾抿嘴,呷呷笑道:“老身是找这位相公来的。”这真叫做丑人多作怪,一只已经像鸡爪一般的手,还东施效颦,学着少女的手势,把指点的手指翘得俏生生的,叫人看了混身都会起鸡皮疙瘩。

丁玉郎在刘媒婆手指朝南宫靖指来之你,急忙伸手把南宫靖推开了一步,说道:“小心她使毒。”

刘媒婆尖声笑道:“相公既然知道老身善于用毒,老身是跟踪他身后来的,要使毒,也早就使了,还让你把这位相公推开吗?”

丁玉郎一怔,急忙回头朝南宫靖道:“你快运气试试,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刘媒婆得意的尖笑道:“瞧你这般焦急,老身真要对他下手,他还能从三官殿跑到这里来?再说,要不是老身在他袖角上弄上一点毒,他能从神灯教和黄龙寺和尚两帮人的手中突得出围吗?”

南宫靖听说自己有手袖角上的毒就是她使的手脚,不觉问道:“这么说,黄龙寺的八个和尚也是你毒死的了?”

刘媒婆道:“谁要他们围着你相公不放的?老身再不出手,你相公岂不是被黄龙寺劫持去了?”原来她也是一番好意。

南宫靖问道:“智通大师也中了毒,你可有解药?”

刘媒婆尖笑道:“老和尚只是手心沾了一点,就是没有解药,以他的功力,大概有六个时辰,也可以把毒逼出去了,你替他担心则甚?”

南宫靖道:“你我在下又有什么事呢?”

“问得好。”刘媒婆眨着一双三角眼,尖声道:“老身想请相公跟我去一个地方。”

南宫靖道:“什么地方?”

刘媒婆道:“相公去了自会知道。”

南宫靖道:“在下为什么要跟你去呢?”

刘媒婆呷呷笑道:“老身请你去,你相公就非去不可了。”

南宫靖道:“你知道在下是什么人吗?”

刘媒婆笑道:“相公现在已经名满天下,还有谁不知道?”

南宫靖道:“你知道在下叫南宫靖,也是旋风花,对不?”

刘媒婆道:“这还错得了?”

南宫靖望望丁玉郎,笑道:“真奇怪,天底下的事,你越否认,他们就越认定你是旋风花,现在我索性不否认了。”

丁玉郎笑道:“你不否认,他们岂不更认定你是旋风花了?”

南宫靖气愤的道:“让他们去认定我是旋风花好了。”

刘媒婆奇怪的道:“听起来相公好像不是旋风花了?”

南宫靖道:“在下本来就不是旋风花,但他们一定要说我是旋风花,我就算是旋风花好了。”

刘媒婆点点头,笑道:“老身不管你是不是旋风花,都要委屈相公跟老身去走一趟了。”

南宫靖道:“你要在下跟你去,总有理由吧?”

刘媒婆诡笑道:“理由自然有,相公到时自知。”

南宫靖道:“老婆婆如果不说出理由来,在下岂会开缘无故随你同往?”话声刚落,突听耳边响起一阵极细的声音说道:“你们只要站到上风头,就不怕她使毒了。”

南宫靖虽不知这说话的人是谁,但此时无暇多想,右手急忙拉起丁玉郎的手,身形移动,施展「移身换位」身法,抢到了上风头。丁玉郎被他一下握住了手,使力一挣,情急的道:“你做什么?”

刘媒婆呷呷笑道:“老身若要使毒,你此时抢到上风头,只怕已经迟了。”

丁玉郎才知南宫靖拉着自已是为了移向上风,逃避刘媒婆使毒,此时南宫靖已放开了手,他仍感到脸上有些发热,闻言冷笑—声道:“南宫兄说得没错,你要他跟你走,总得有个理由,他为什么要跟你走呢?”

刘媒婆三角眼一瞪,说道:“南宫靖,你说跟不跟老身走?”

南宫靖大笑道:“刘媒婆,你以为能使剧毒,就可以威胁在下,跟着你走,那你就看错人了,在下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刘媒婆一张马脸忽然寒了下来,厉声道:“好小子,这叫做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你……”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抬目仰视,脸露惊奇之色,点头说了声「好」,朝南宫靖挥挥手道:“你们去吧。”自顾自转身而去。

丁玉郎看得奇怪道:“她怎么会在忽然之间改变了主意,这和刘媒婆平日为人不类。”

南宫靖问道:“她也是三姑六婆中人?”

丁玉郎道:“是呀,唔,她刚才好像听到什么人和她说话,她还说了一个「好」字。”

南宫靖想起方才有人曾以「传音入密」要自己站到上风头,就不怕她使毒,这人不知是谁,一面说道:“对了,方才有人以「传音入密」告诉在下,要我们站到上风,就不怕她使毒了,莫非就是这人和刘媒婆说了什么话,刘媒婆才自找台阶走的。”

丁玉郎道:“原来有人在暗中帮你的忙。”

南宫靖耸耸肩道:“在下行走江湖,除了被人误认为旋风花,在这场是非中认识了黄山万大先生、苍龙宁胜天、少林智通大师、和缝穷婆、刘媒婆等人。但若说在下认识的朋友,那就只有了兄你一个,连朋友都没有,那有暗中帮我忙的人?”

丁玉郎看他神情落寞,心中不禁油然生出同情之感,忙道:“南宫兄也许刚走江湖,认识的人不多,时间久了,朋友自然也会认识得多了,时光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

两人展开脚程,一路奔行,约莫走了几十里路程,大路尽头,已有一道大江横亘在前面。两人刚一站立下来,就听疑乃一声,一条小船从柳树浓阴下摇出,船上老大问道:“二位公子可是要渡江吗?”

丁玉郎道:“时间宝贵,你快靠拢来。”

船老大道:“公子爷要去哪里?”

丁玉郎道:“自然是赶着回家了。”

船老大答应了声:“好,二位公子就请上小老儿的船吧。”一会工夫已经抵达对岸了。

船老大并没靠岸,只是循着江岸划去,折入一处港湾,两边芦苇比人还高,几乎看不到两岸景色。而且叉港极多,船老大驾轻就熟,一条小船在他操纵之下,弯来弯去,不知走了多少水程,终于划出芦苇。那是一条小河,两岸一排垂柳,望去就象一片绿色纱帐,小船缓缓靠近有首河岸,停了下来。

丁玉郎站起身,说道:“到了,我们可上去了。”双足一点,朝岸上飞去。

南宫靖跟着他飞上岸,才看到一条石板路,婉蜒朝前伸去,两旁依然是一排垂杨,挂着千万条绿丝,看不到尽头。丁玉郎催道:“寒庄就在前面了,快些走吧。”他走在前面,接着笑道:“现在任你神灯教也好,黄龙寺也好,三姑六婆也好,再也找不到我们的踪迹了。”

两人走在绿杨夹道的石板路上,不过半里来路,就来至一座庄院前面。这座庄院,依然包围在一片绿杨之中,不走到近前,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片绿杨,看不到庄院。走到近前,你才会发现这座庄院,围墙、大门、屋瓦,都是绿色的。

就是站在大门前的人,也穿着一身绿色长袍。那是一个矮小的老人,颔下留着一把白髯,手中拿一把青竹为柄的锄头,正在锄草,看到两人走过来,恍如不见,依然自顾自的工作。南宫靖直觉的感到这座庄院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怪异在那里。

丁玉郎领着南宫靖走向右首一道边门,推门而入。南宫靖跟着走人,那是一道长廊,左首是一人高的围墙,墙头覆以绿色琉璃瓦,墙壁当然也是绿色的。南宫靖心中暗道:这座庄院的主人,大概是喜欢绿色,不然怎么会到处都是一片绿色。思忖之间,已经进入一座圆洞门,来至一座绿色的精舍前面。

丁玉郎才脚下一停,抬手道:“南宫兄请。”说着,一手掀起翠绿珠帘。

南宫靖举步跨人,这是一间精致的小客厅,椅几坐垫,无一不是绿色的,但均极精致,连地上铺的砖,也色呈翠绿,光可鉴人。丁玉郎含笑道:“南宫兄请坐。”

这时珠帘启处,一名绿衣小费手托翠玉盘,端上两盏茶茗,放到几上,口中说道:“公子请用茶。”茶盏同样是绿色细瓷。

那小环转身朝丁玉郎欠身道:“老夫人惦记公子,今天一早就提过两次,说公子怎么还不回来?公子回来了,快进去禀报一声才是。”

丁玉郎点头道:“好,我马上就进去。”一面朝南宫靖拱拱手道:“南宫兄请宽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南宫靖忙道:“丁兄请便。”

丁玉郎道:“我那就失陪了。”绿衣小婢一手打起珠帘,丁玉郎匆匆走了出去,小婢也跟着走出。

南宫靖坐了一会,丁玉郎还没有出来,就伸手端起茶盏,缓缓喝了一口,只觉入口清芳,倒是上好的春茶,不觉多喝了一口。放下茶盏,枯坐无聊,正待站起身来,那知坐着的人,竟然站不起来,心中觉得奇怪,再抬了下手,手也抬不起来。不,连眼皮也沉重得只是往下阖去,再也睁不开来,一个人感到十分困倦,终于像是睡着了。



当南宫靖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是完全清醒,好像有人拍着他肩膀,他几乎连眼也都睁不开,头脑更是昏胀欲裂,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眼前飘浮着轻袅袅烟云,灯火惨绿如豆,不知置身何处。隐约之中,传来一个老妇人为声音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来自对面。

南宫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这说话的是什么人,但眼前灯光太弱,烟雾太浓,他能看到的只是隐绰绰的一团白影,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只是他可以确定这说话的人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老妇人看他没有作声,又道:“老身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还没有回答我。”

南宫靖道:“在下南宫靖。”

老妇人又道:“你师傅是谁?”

南宫靖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在下是在什么地方?”

老妇人笑道:“老身并不是你的敌人,只是想了解你的来历,并无恶意,其实你不说,老身也早已知道你师傅是谁了,只是老身想从你口中说出来加以证实而已。”

南宫靖道:“你知道我师傅是谁?”

“你不相信?”

老妇人缓缓的道:“那好,你只要说出你师傅的名号上面一个字,老身说下面一个字,看看对不对?”

南宫靖虽然感到神志有些迷糊,但师傅的名号,自己没有和人说过,他不相信老妇人会知道,这就说道:“不。”

“灭。”老妇人道:“不灭大师,老身说的对不?”

南宫靖奇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老妇人淡淡一笑道:“老身还知你是不灭大师从小抚养长大的,他最近才派你到江湖上来历练的,对不?”

南宫靖点点头,说道:“你都知道了,还问在下作甚?”

老妇人道:“老身说过,老身只是想从你口中说出来,才能确定不疑,因为老身……”忽然住口,话锋一转,说道:“关于老身是谁,你日后遇上尊师,自会知道,总之,老身绝不会是你的敌人。”

南宫靖头脑昏胀欲裂,心头迷迷糊糊的,思想自然无法集中,只是听着老妇人说话,一面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呢?”

老妇人道:“这是老身的密室,目前有许多人把你当作旋风花,正在到处找你的……”

南宫靖忽然大声道:“我不是旋风花。”

老妇人说道:“老身知道你不是旋风花,所以才要在密室里和你谈话,不怕被人听到。”接着又道:“你知道神灯教和少林和尚,以及许多江湖成名魔头,把你当作旋风花,一直追踪不舍,要找到你,是为了什么吗?”

南官靖道:“在下不知道。”

老妇人道:“你师傅要你前来调查旋风花,不是为了少林寺遗失的达摩手写「洗髓经」吗?”

南宫靖道:“师傅没有和在下提起过洗髓经。”他不否认师傅要他来调查旋风花,只是师傅没跟他提起「洗髓经」。

老妇人又道:“那你查到了一些什么呢?”

南宫靖道:“什么也没有,在下去了神灯教,被他们把在下当作了旋风花,后来在龙眠山庄,在霍家庄,都被他们误会了。”

老妇人笑了,接着点点头道:“你应该小心些,但这也难怪,你初次出门,经验不足,以后凡事谨慎些就好,好了,老身不打扰你了,唔,你是不是头脑胀痛得很厉害?”南宫靖点头。

老妇人道:“老身要他们给你服一盅安神止痛剂,睡一会就会好的。”老妇人已经站起身,南宫靖始终没有看清她的面貌,只觉一个白影隐绰绰的离去。

接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走到自己身边,说道:“南宫靖,快把这盅安神止痛药水喝下去。”说话的是一个苍老而尖的声音。

这人因为要把一盅药水送给南宫靖,是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把药盅递了过来。室中烟雾袅袅,但人就站在面前。南宫靖从模糊不清的人影,已可以隐约的看清了一些。那是一个穿着一身绿袍的矮小老人,有着一张瘦小焦黄的脸,颔下有着一把白髯。这人好像在那里见过,只是头脑昏沉沉的一时想不起来。

南宫靖还没张口,瘦小老人一手已经托起他的下巴,把大半盘药汁凑着嘴唇,缓缓倒下。药汁十分苦涩,南宫靖没有反对的余地,咕咕的喝了下去,对症下药,南宫靖昏胀欲裂的头脑,果然立时见效,又昏昏睡去。



追踪有「旋风花」嫌疑的南宫靖,已经露面的有:神灯教教主苍龙宁胜天、少林罗汉堂首席长老智通大师、黄龙寺监寺智光,还有三姑六婆的缝穷婆和刘媒婆,另外当然还有不曾露面的人。这许多人,何以要对「旋风花」紧追不舍呢?其中当然隐藏着一个大家都心里有数,不肯说出来的极大秘密。

从霍家庄到三宫殿,南宫靖还是被兔脱了。追踪他的当然不肯中途罢手,但从三宫殿起,南宫靖就忽然失去了踪影。这许多或明或暗跟踪他的人,在附近百里之内,各自展开搜索,就是找不到一点影子,好橡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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