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史奇觀卷



  浪史奇观卷一 



  第一回 云雨时今朝演说 风月事千古传流



  诗曰: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後主,岂宜重问後庭花。



  这八句诗,是唐朝李商隐题《隋宫》的诗。这隋炀帝,历丽淫情放志,荡营

东宫,显仁宫发大江以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又求海内嘉木异草。



  珍禽奇兽多实园苑。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所在有留香草。又筑

西园周二百里其内为海,周十余里为方丈,蓬莱瀛洲诸岛,台观、宫殿,罗络山

上,海北有龙鳞渠萦行注。海内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

堂殿。



  楼观穷极奢华,宫树至冬凋落,则剪彩为花,叶缀于枝条,色变则易以新者,

常如阳春沼内,亦煎彩为芰荷,菱茨乘与临幸则去,永面布之十六院。竟以声华

精丽,相高求市,恩龙上好,以夜月後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於马

上奏之。穷极奢华,後世莫及。帝尝临境自照,曰 「好头颈,谁当砍之。」後

为宇文化及弑于江都,富贵终为他有。後鲍容题一绝,以叹之。诗云:



  柳塘烟起日西斜,竹浦风回雁美沙。



  炀帝春游古城在,旧宫芳草满人家。



  又刘沧经炀帝行宫,亦题一律,以叹之,诗云:



  此地曾经翠辇过,浮云流水竟如何;香消南国美人尽,怨入东风芳草多。



  绿柳宫前垂露叶,夕阳江上浩烟杷;行人遥起广陵思,古渡月明闻桌歌。



  话说为何今日,说起这段话儿来,咱家今日不为别的说,只因元朝至治年间,

钱塘地方有一小秀才。这个小秀才,不说他便休要说他,不打紧有分叫,不周山

柱倒,钱塘水逆流,正是:



  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



  毕竟这秀才姓甚名谁,作出甚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玉楼人中途相遇 小安童随後寻踪



  集唐五言律:



  寒食江村路,风花高下栽;江烟轻冉冉,竹日净晖晖。



  传语桃源客,人间天上稀;不知何岁月,得与尔同归。



  话说这个小秀才,姓梅,双名素先,字彦卿。年只一十八岁。因他惯爱风月

中走,自此人都叫他做浪子。今日且把他,来当做浪子相称,说这浪子父亲,他

也曾做到谏议大夫。为因恶了铁木御史,奏闻英宗皇帝,罢归田里。不几年间,

夫妇双亡。这谏议大夫,在日曾抱一个侄女作继女,如今已年十六岁了,叫做俊

卿,与这浪子如嫡亲姊妹一般,在家只有二口。



  一日,正是清明佳节,你看乍雨乍晴,不寒不暖,遍树黄莺紫燕,满阶柳绿

桃红,真个好景致也。那浪子对著妹子道:「吾今日出去,闲耍一番便回。」妹

子道:「随著哥哥便了。」浪子随即整了衣巾,唤陆珠、晋福两个跟随,别了妹

子,出得大门,往东走来。你道好不作怪,正是:



  有缘千里相会,无缘对面难逢。



  只见红红绿绿的一群走将过来,你道是甚色样人。这个是王监生家扫墓,许

多妇人穿著新奇时样的衣饰,浓抹淡妆,走到 这个所在,两边恰好遇著。浪子

回避不及,站在阶侧,却又偷眼瞧著。内中一个穿白的妇人,近二十多年纪,眼

横秋水,眉插春山,说不尽万种风流,描不出千般窈窕,正如瑶台仙女,便似月

里嫦娥。浪子一见,神散魂飞,痴呆了半日。自想道:「世上不曾见这一个妇人,

可惜不做我的娇妻好心肝,这一条性命儿,却遗在你身上也。」晋福哼哼地暗笑,

道:「吾们相公,今日又著好也。」浪子道:「陆珠,你与我远远随去,打听一

番,这是甚的一家,访问端详,得他拜了一会儿,便死也休。」你道陆珠是谁?



  这陆珠年只十六岁,生得俊俏如美妇人,最是乖巧聪明。浪子十分爱他,如

夫妇一般的。当下陆珠应道:「相公说的话,我便去。」不多时,却早转来。浪

子道:「陆珠,你访的事怎样?」陆珠道:「告覆相公,这起宅眷不是别家,是

西门王监生家。这个年幼穿白的,就是监生娘娘。因去北门外拜墓,在此经过。



  他这跟随的小厮,曾与我做个同学朋友,说的是真。我又问他,这个老妈妈

是谁?他说是女待诏,吾家娘娘平日极喜他,一刻也暂离不得的。吾又问他妈妈

姓甚名谁,他道姓张,住在南湾子口。却又不曾与他说甚,不知相公怎的意思。」



  浪子道:「你也道地。」陆珠道:「依著陆珠说起这个关节,都在张婆子身

上。」



  浪子道:「你也说得是。吾且回去,再作区处。」当时三人,即便回来。正

是:



  数句拨开山下路,片言提起梦中人。



  毕竟後来不知怎生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李文妃观阳动兴 张婆子拾柬传情



  集唐五言二绝: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容色朝朝落,思君君不知;欲识怀君意,明调访楫师。



  却说浪子走到家中,妹子接著,讨午饭用毕,又讨茶吃。浪子对著妹子道:

「向久不曾篦头,明日要唤一个待诏来。外边有个女待诏,倒也是好。」妹子道

:「哥哥,随便。」两个各自归房。当日无事。



  次日早饭毕,浪子著陆珠去唤张婆子来,说话间,早到,相见毕。张婆子便

走到房中与浪子篦头,两个言三语四。说话中间,浪子道:「西门王监生家,你

可认得麽?」婆子道:「王相公娘娘叫李文妃,一刻也少不得我。昨日扫墓请我

同去,怎麽不认得,不知相公问他怎的呢?」浪子道:「问他自有原故。」婆子

急忙篦头毕,又道:「相公问他怎的?」浪子便取出五两重,一锭雪花细丝,摆

在桌上,道:「送与妈妈。」婆子道:「相公赏赐,老身怎用许多,决不敢受。」



  浪子道:「权且收下,有事相恳。倘得事成,尚有重谢哩。」婆子即便收起

道:「相公有甚事干,老身一力承当。」浪子道:「昨日见了李文妃这冤家,魂

灵儿都随了去,特请婆婆计议,怎能够与他弄一会儿,相谢决不轻少。」婆子听

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嘻嘻的道:「相公真要他麽?」浪子道:「真的。」



  婆子附耳低语道:「只是这般这般,便得著手。」浪子首肯,再三道:「事

成後,当重谢妈妈。」那婆子话别去了。当时浪子带了巾,穿了上色衣服。足踏

一双朱红履,手拿一柄湘妃扇,挂了一个香球。叫了陆珠,飘飘扬扬竟到王家门

首经过。



  却说李文妃年纪不多,更兼是性格聪明,更好戏耍。那时分还是清明节候,

街中男女往来不绝,文妃便在门首侧屋重挂了珠帘,请著张婆子与几个丫鬟,看

那南来北往的游人。正见浪子走过,生得真好标致,装束又清艳,心里却有几分

爱,也便对婆子道:「这个小年纪的,想是甚家贵宦公子。」婆子乘机道:「这

个秀才,便是梅谏议的公子,年方十八,甚是有才,老媳妇也在他家往来,知他

惯爱风月,见了妇人,便死也不放下。」文妃道:「想是少年心性,都是如此。」



  婆子道:「正是。」文妃听罢,半晌不语,不知想著甚的去了。口问心,心

问口,想到:「有这样可爱的小官家,娇滴滴的与他被窝里,搂一会、抱一会、

弄一会,便爱杀了,我这丈夫要他甚的?」婆子道:「他说认得你哩。」文妃笑

道:「秀才家要说谎,哪里认得吾来?」婆子道:「便是前日扫墓见来。」文妃

道:「他可说甚的麽?」



  婆子道:「他说你标致,世间罕见没有的,可恨我没福,却被王家娶著了。」



  文妃笑道:「不是他没福。」婆子道:「不是他没福,是谁没福?」文妃含

笑不语。少顷,文妃又道:「他可问我甚的?」婆子道:「他问你性格何如,年

纪许多?我道人家内眷,不好对他说得。」文妃道:「就说也不妨。」婆子笑道

:「不瞒你,吾实对他说了,说你性格聪明,年止十九岁,他道可爱可爱。」文

妃道:「男子汉最没道理,不知他把我想著甚的去了。」当晚收帘进去,一夜睡

卧不著。想道:「怎能够得他这话儿,放在这个里,抽一抽也好。」



  次日早饭毕,婆子也到。又挂起珠帘,两个坐定。只见浪子又走过去,今日

比了昨日更不相同。又换了一套新鲜衣服,风过处,异香馥馥。那妇人越发动火

了,又自想道:「我便爱他,知他知我也不知呢?」那妇人因为这浪子,却再不

把帘子来收,从此连见了五日,也不在话下。



  那帘子对门,恰有一东厕,一日,浪子便于厕中,斜著身子,把指尖挑著麈

柄解手,那妇人乖巧,已自瞧见这麈柄,红白无毛,长而且大。不觉阴户兴胀,

骚水直流,把一条裤儿都湿透了,便似水浸的一般。两眼朦胧,香腮红蒙,不能

禁止。浪子便了,临行袖中,不觉落下一物,他也不知,竟走了去。婆子便揭开

帘子拾了这物,道:「原来是甚书柬,却落在此。」反复一看,却没有封皮。拿

过与文妃,道:「娘娘,可看一看,若不是正经书柬,省得老媳妇,又到他家还

去也。」文妃接过手来打开看时,不是甚书,却是一副私书,就送与文妃的。正

是:



  故将挫王摧花手,来拨江梅第一枯。



  当时有曲名《殿前欢》为证:



  才出门儿外,早见了五百年;相思业债,若不是解裤带,露出风流态。这冤

家怎凑满怀,更著那至诚书撒尘埃。拾柬的红娘,右针线儿里分明游玩。只见他

素性聪明,那时节愁闷心变。



  毕竟後来怎的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回 春娇定计在桑间 婆子遣书招玉郎



  集唐七绝:



  人生争望四时景,看月连娟恨不开;世上农花和地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不是爱花如欲死,只恐花尽老相催;今夜书斋好明月,嫩芯商量细细开。



  话说文妃接过一看。你道上写著甚的书,道:



  素先再拜,奉达文妃:



  可人妆次,前往中途,遥接尊颜,恍疑仙子,猿马难拴,千金之躯,虽未连

袂,而夜夜梦阳台,久已神交矣。幸唯不弃,敢走数字相闻。



  文妃看毕,自思道:「他也有我的心哩,不枉了我这番心肠。」



  便把书儿藏在袖中,对著婆子道:「没正经的。」婆子笑道:「想是哄我。



  待吾再与别个一看。」便来袖中取那柬帖。文妃抢任,死不肯放,道:「婆

婆,这里不是说话去处,吾与你到房里去,那时还你。」两个拖拖拽拽走到房里

去。



  文妃却唤走使的都出去,只留一个心腹使女春娇,与那婆子三人立著。文妃

道:「我有心腹事对你两个说,你若成得,自有重赏。」两个道:「你说出来,

却是喜的。」文妃道:「这个梅相公,吾也看上了他,他也看上了我。这封柬帖,

是一封私书。」婆子对著春娇道:「这事有何难处?但要重重赏赐吾两个,保你

成就。」文妃道:「干娘,只依著你便了。」婆子道:「他既有这封书,娘子可

写一封回书,约他一个日期。只是一件,没有门路貂来,是怎麽好?」春娇道:

「不妨,後门赵大娘,只有女儿两口,便是藏得的,近晚留在房里,与娘娘相会,

却不是好。况这赵大娘,平日又是娘娘看顾的,把这一段情由,与他说了,再把

四五两银子与他,保著无辞。」婆子道:「这个却好。」文妃道:「既然如此,

你便与他说。」



  一到赵大娘家里,只见大娘手持银钗,一股坐在那里沉吟。春娇向窗前叫一

声:「大娘!你在这里看那钗何用?」大娘说:「吾娘女二人,做些女工不能过

活,谢娘娘时时周济,愧没甚相报,不好再去缠他。今日缺少鱼菜,要将此钗去

当,所以沉吟。」春娇就笑道:「凑巧,凑巧,吾有些银子,借你用何如?」便

将五两银向桌子上一丢。赵大娘忙说道:「你那里来的?」春娇抱著大娘耳朵,

轻轻说道:「如此如此。」大娘思量了半晌,说道:「不妨,只是银子不受得。」



  春娇把银子向大娘袖中只一推,连忙便走回来。微微笑道:「娘娘他已应允。

他道平日得了许多看顾,今日怎麽好受这个银子呢。是我再四推与他,只得承受

了。」



  文妃道:「好个干事的丫头,後日好好寻一个丈夫与你。」春娇笑道:「相

公吾也瞧见了几次,也爱他几分。後来倘有一点半点,娘娘不要吃醋,便是赏赐

了。」



  文妃道:「小丫头,休要弄舌。」遂取金凤笺一方,写道:



  妾李氏敛衽百拜,奉答彦卿郎君尊前:



  人生欢乐耳,须富贵何为,妾命薄,天不我眷,不以妾与郎君作佳儿妇,顾

态俗子拈酸作对,岂不悲耶!一见芳容,不能定情,适读佳翰,惊喜相半,期约

在後日十三夜,与君把臂谈心,莫教辜负好风光也。     谨奉香囊以示信。



  写毕,用著娇娇滴滴的手儿,去拿著风风流流莺莺烧夜香囊儿,并做一对,

又取出白银四锭与那婆子,道:「这个权做买茶吃。你去对梅相公说道:「你也

有心,我也有心。後日吾相公入郡去友家祝寿,可来一会。」」婆子道:「感谢

许多银子。我自去传付与他。」话毕自去了。文妃又买了春娇。自去睡著闭了眼。



  想道:「好冤家,得他来把那好卵儿放在 里,再不许他停顿。直弄杀他便

了。」



  想了一会,把一个枕头儿拥定,亲一会。牝户发痒,著实难熬,又勉强按定。

那日王监生不在家里,在朋友家饮酒。直至二更方回。那妇人熬了半日,正待丈

夫归来,扫一个兴。不意丈夫吃醉,行不得了。妇人把这柄儿含一会,咬了一口,

自家去里床睡了。方才合眼,只见浪子笑嘻嘻走将进来。妇人道:「心肝,你来

了麽?」浪子应了一声,脱去衣服走到床上,就要云雨。那妇人半推半就,指著

丈夫道:「他在这里,不稳便,吾与你东床去耍子儿。」浪子发怒望外便走,妇

人急了,双手连忙拥住,睁开眼看时,却原来一梦也。拥的便是痴醉不醒的丈夫。



  文妃把丈夫摇了两摇,只是不醒。文妃叹了一口气,痴痴迷迷,半睡不醒的

过了一夜。



  次日监生备了礼金,吩咐了家里,竟下解去了。话分两头说,这张婆子拿著

香囊柬帖,迳到浪子家里来,浪子领到他房中去问,道:「事体如何?」婆子道

:「只管取谢金,买喜酒吃去。」浪子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说出,

决不负你。」婆子便把那细数根由,一一说了。道:「你到後门赵大娘家等候。」



  却把香囊书帖付与浪子,道:「这不是容易得的。」浪子接得过来,如同珍

宝。



  笑吟吟的,拆开看了。这个香囊儿,便爱杀了。又看了这书,道:「生受婆

婆了,谢天地,今日打扮著,做新郎去也。」两个却就分别,不觉的过了一日,

又是一日,正是十三日了。正是: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时移。



  毕竟当期,可曾去也不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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